譚沛泉（Ekman P. C. Tam）
在歷代許多的屬靈神學作者之中，大德蘭對後世的貢獻實在是獨特的。大德蘭在Interior Castle（有譯作「七寶樓臺」）這一本經典之作中用一個七層的「心靈寶塔」，來描繪靈性成長的旅程，是層層漸進的心靈內化功夫。[1]
「心靈寶塔」
大德蘭這樣形容她想像中的「心靈寶塔」﹕
（那寶塔是）從鑽石所造的，晶瑩通透，它裏面有許多房間，正如在天上有許多住處一樣‥‥‥有在上面，有在下面，有在旁邊的﹔而在其中央有主要的房間，在那裏靈魂與上主進行密契的交融‥‥‥因為假如這個寶塔就是靈魂，既然是在人裏面的，人明顯地就無需要從外而進去‥‥‥但我們必要明白，人可以採取截然不同的方式來處於內裏的心靈寶塔‥‥‥你們曾經從一些有關祈禱的書本中聽過，人需要進入其自身心靈深處﹔那正好是我要提醒你們的‥‥‥進入這寶塔的門是祈禱與反思。[2]
「心靈寶塔」包含四個特徵。第一，人的心靈是一個可以內進的「寶塔」。因此，人可以進入自己的內心，尋索心靈深處的寶貝家園。大德蘭鼓勵她的姊妹們進入自己的心靈，在自我之內體認上主的臨在。
第二是在於「寶塔」的多個房間。不同的房間成為心靈之旅的路標，導引深入至其核心，「在那裏靈魂與上主進行密契的交融。」但那些房間並不是有系統、有邏輯地排列的﹔相反地，它們「有在上面，有在下面，有在旁邊的。」[3]這似乎暗示說，在整個成長的旅程中，信徒要不斷從不同可能的方向中作出選擇。
第三，大德蘭強調，「寶塔」的房間像一個圓形的松果一般，外邊被厚厚的葉所包圍著，[4]比喻祈禱的進程並非是清晰地一級一級的進步的。掙扎和試探往往在每一個房間都會重複出現，只是程度和方式不同而已。因此，心靈省察是必需學習的。
第四，「寶塔」好像一個水晶球般發亮。它是「從鑽石所造的，晶瑩通透」。它透明的質素帶有兩個含義。它一方面是吸引及鼓勵心靈的旅客，讓他透視在核心之處有上主臨在，是何等美麗；另一方面，因為它是透視的，心靈的旅客未能全然肯定，到底距離那可見的核心之間還隔著多少房間。換而言之，心靈的旅客可能誤把某一個房間當作是最後的核心；假如跌進「自以為已經得著了」的陷阱，便永遠不會到達「寶塔」的真正核心。
最後，是進入「心靈寶塔」的一扇門──祈禱。祈禱開啟每一個房間而進入核心。談到祈禱，大德蘭曾說﹕「沒有關注到如何說話，但只想到甚麼就說，和只重複從別處所學到的東西，我認為這並不是祈禱。」[5]大德蘭在書中按「寶塔」內每一個房間來詳細說明這個祈禱轉化過程。以下我們嘗試作一個概述。
「心靈寶塔」的房間
第一個房間指心靈旅客開始學習在許多聲音中聆聽上主聲音的一個靈性階段。這時，心靈旅客悔悟，立志背棄罪的糾纏，開始過認真的心靈生活，他發現自己的陷溺、失喪，但又渴望邁向成長。
心靈旅客在第二個房間時，雖然其他聲音仍然非常大，他聽到上主對個人親自的召喚，開始與主建立富感情的個人關係。這種個人性的關係促使他對上主作出較為自主
（雖然仍有依從性或附和及集體性）的回應。
第三個房間代表一種安頓、穩定的信仰生活。在這階段的信徒，生活井然有序、有助人的熱誠、並樂於教導他人成長。然而，條理分明、穩定有序的宗教生活可以是掩蓋內在空虛的宗教外衣。在這階段的重大考驗是，如何避免自滿、放下安全感、迎向新而未可知的信仰與人生。
第四個房間標誌著靈性生活的一個轉接階段。大德蘭說：「超然的經驗從這時候開始」。[6]心靈旅客的祈禱沒有以往那般的著重思維，也沒有那麼著意於自己應當或如何祈禱，而喜愛內而深化的靜思。這是靜觀生活的開始。但是，大德蘭提醒在這個階段的信徒，要明白自己仍然「好像是一個吃奶的嬰孩，並未長大成人，假若不再獲得母親的哺養，結局不就是只有死亡嗎？」[7]
第五個房間是延續靜觀祈禱。大德蘭亦稱之為共融祈禱。與上主共融的經驗怎樣的？大德蘭說：「這（經驗）是在上主之內，上主是在這（經驗）之內。」[8]她以毛蟲在蠶繭內死去而轉化成蝴蝶來借喻這種與上主共融而新生的經驗。她又形容這階段的靈性生活為「訂婚」（但還不是最終的聯合）。[9]這時，心靈客旅需要保持在日常生活的取向，抉擇上與上主的心意聯合，而不要經常幻想或沉醉於自己如何獲得神魂超拔的共融經驗。
第六個房間是深化從第四個房間開始而在第五個房間強化的共融經驗。這個階段的心靈客旅好像一隻剛轉化的蝴蝶，仍然是「軟弱、不穩、迷糊」的，會遇到嚴峻的試探和苦痛。體驗過與上主共融的美滿，自然更熱切地渴望可以與上主永恆同在，「既濟未濟」的張力是難以忍受的。除了心靈上的煎熬外，還有外來的打擊：惡意的批評、虛偽的抬舉、被誤解或誤導等。
第七個房間是「神婚」的成全，是完滿的神人共融，是「心靈寶塔」旅程的終點。到達終點的旅客，像一隻蝴蝶，已經死去，活著的是基督在他裏面活著。[10]這個完全共融的階段有幾個特徵：一、滿有平安、喜樂；[11]二、服侍的熱誠增加；[12]三、「常自覺在一種被愛的温柔之下生活」；[13]四、不再期待上主的臨在記號，亦不著意於神魂超拔的經驗；[14]五、情感上不再有強烈的起伏，不再懼怕別人的評論，因為這時「靈魂已經找到安息之所」。[15]
大德蘭的智慧
歸納而言，屬靈旅程的第一步，是尋找自我的真相及認識上主，也是以後一直要做的功夫。大德蘭在闡釋第一個房間的歷程時說，信徒需要學習從生命中眾多聲音中分辨及聆聽上主的召喚。此時，靈性追求者亦努力尋覓成長的操練方法及指導他們的導師。
再進一步，追尋者需要專心修持、鍛鍊。按大德蘭的教誨，進入第二及第三個房間的信徒亦要不斷學習恆常的祈禱、獨處。這階段的靈性操練，往往在於取捨世間榮辱與堅持修持功夫之間的掙扎。
經過一番心靈的掙扎之後，靈性成長的突破便「奇妙地」出現，有時候隨著「神迷」的經驗而來。第四個房間是突破的開始。祈禱是聆聽、回應上主的召喚，而不是要去尋找、接近上主，彷彿上主是難以捉摸、拒人千里的。此時，信徒需要學習「不要用力」的祈禱，相信祈禱的意欲與經驗都是上主的恩惠。進到第五及第六個房間，靜觀已經深化成為與主共融，祈禱者開始在萬物身上看見上主，亦以上主的眼光及心懷去觀看和接受萬物。但祈禱者還未臻至善之境。
大德蘭形容第七個房間的「神婚」歷程時，不是突出它的神秘和出世成份，乃強調它是上主召喚信徒與祂一起去愛。她告訴修院的姊妹：真正的成熟標記是以上主的心意為自己的心意。上主的心意是一而二的，就是「敬愛、尊榮上主及關愛鄰舍、近人。」[16]到了第七個房間，祈禱者彷彿被拋回現實世界，從新開始。屬靈旅程的終點不在天上，乃是返回原地，面向一個充滿戰爭、暴力、苦難、創痛的世界。為免姊妹們對祈禱有浪漫、美化的幻想及對人間現實有所退避，大德蘭說：「我們不應建造空中樓閣 (We should not
build castle in the air)。」[17]
大德蘭拒絕「靈修私人化」（我跟神之間的事）或「靈修二元兩極化」（只追求屬天、愛神的事）的想法。她提醒我們，靈修的目標並不是個人獲得與神親密的美好感受。成熟的靈性生活是見於沉靜的服務與關懷。大德蘭在收筆之時，留下這樣一句智慧之言：「這是祈禱的原因，我的女兒們（她的修會姊妹），這『神婚』的目的是：常常生發善工，善工。」[18]
結語
大德蘭的「心靈寶塔」很吸引，特別對我們這些尋求方法，以致「成功」的信徒、牧者而言，似乎是必讀的。但要留意的是，它不是一本教我們追求最高靈命目標的手冊。不要以為她的書已經囊括所有關於祈禱生活的奧秘。祈禱生活的演化不會按一個既定的細節而發生。沒有人對靈性生命成長有完全、絕對的了解。大德蘭在書中指出，「心靈寶塔」是一個「象喻」（comparaciones）；它是經驗之談，不是實踐步驟。大德蘭分享的既是經驗，別人難以抄襲模倣。靈修永遠不是機械式的操作。這也使我們這些要「增長計劃」的信徒十分苦惱。別忘記，我們既然活在恩典之下，就好好的生活吧。如果有想認真一點的做靈性修持，甚至這一個心念，也出於神的恩惠，更何況是靈修的啟悟和進步呢！
作者簡介：
譚沛泉博士是道風山基督教叢林靈修導師、美國婚姻及家庭治療博會臨床會員、香港心理學會註冊輔導心理學家；曾著﹕Christian Contemplation and Zen-Taoism：A Study of Thomas Merton’s Writings；Spiritual
Direction Based on Satir Model of Therapy；《平凡生活與靈修》、《孤單、獨處、友誼：邁向自重融和生命》、《認出誰在路上同行：靈修指導的實踐》、《基督徒日常生活的靈性修持》、《夢與生命轉化》。
[1] Teresa of Avila, The Interior Castle, in The Collected
Works of St. Teresa Avila, trans.
Kieran Kavanaugh and Otilio Rodriguez, Vol. 2 (Washington, D. C.: ICS
Publications, 1980).本文引用大德蘭著作的方式，除非特說明，否則均按篇、章、段的索引方法註明，以方便對照其他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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