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18日 星期二

令人驚歎的神


莊臣(Jan Johnson

翻譯:李鷺紅



幾年前,在我教完了一系列的寫作工作坊之後,有一位女士來找我。她抽了一口氣,然後向我解釋她原想來參加第一個工作坊,但忍住了,因為她10年前上過由我教的課。她意識到我當時在生學生的氣(也在生世人的氣),這令她不安。

就在她開始說話的當下,我感覺到我的思想和身體陷入了屬靈導引的模式。我直接轉向她,任由雙臂垂在兩旁,以專注和堅定的眼神凝視她。我並非刻意要這樣做──當我聽見她強烈的措詞時,我的身體很自然地擺出這個姿勢。我並沒有想發問或者為自己辯護。在悄悄聚集的一群人當中,她傾吐了她的情感。之後,她說她已經決定了第二天要來上我的課,她覺得我已改變了許多。我知道我得保持沉默。

她繼續說:「現在我明白我之前怨恨你是因為我和你一樣氣憤,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我恨你,我也恨我自己。」在這當兒,她開始哭泣,其他人也開始遞面紙給她。我仍然注視著她,聽她繼續說下去:「我看得出你已然沒有怒氣了──我也想如此。」最後,她沉默下來,我等了一會兒,確定她已經說罷。她倒向我的雙臂,我托住她好一會兒。

過後,我反思當我知道她嘗試去把真我表露出來時,我的身體如何本能地作出改變。那時我僅當了四年屬靈導師,但我已然明白我的工作是要使我的心思平靜下來,以接收她所要說的一切。

我從未想到,成為一個屬靈導師不單塑造了我的習慣,也更深深地塑造了我的靈魂──我存在的方式。人們是基於不同因素而成為屬靈導師:許多人是因感召;有些人想運用屬靈的恩賜;其他人只是闖進了而不覺得是呼召,直至他們沉浸在其中(就如我一樣)。但幾乎沒有人是為了自己的心靈得到塑造而從事這事工,而且也不該如此。對於那些不自覺地越來越像耶穌的人,就是那些被主深深吸引,且願意接受操練的,這是聖靈所賜的驚喜。


屬靈導引的「學堂」


屬靈導師的工作締造了一個強化人神互動的處境,部分原因是你有意識地騰出空間,和另一個人一起聆聽神。此外也是因為在做屬靈導引時,你很用心地進行安靜、聆聽,還有許多其他造就群體的屬靈操練。以下是當我回應呼召成為屬靈導師之後,我留意到自己(也有其他導師同證)的幾樣改變。

屬靈導師的工作締造了一個強化人神互動的處境,部分原因是你有意識地騰出空間,和另一個人一起聆聽神。
Doing the work of a spiritual director creates a situation in which you expand your interaction with God. That happens partly because you intentionally set aside space for you and another person to listen together to God.


心思意念的專注


要使靜心的嚴格訓練得以鞏固,放開雜念和專注聆聽是最根本的。我要不惜代價地不讓我的思想漫遊。我要驅散空調發出的嘈音,丟棄一定要打電話給某人的念頭。當受導者述說她母親的死亡時,我把我母親年前去世的事情放在一旁,過後才去思想。當下,我完全專注在我眼前的受導者,注視她眼裏的淚水、她因喜悅而揚起的眉毛。

這種靜心的訓練就是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所謂的「聆聽的事工」。他曾寫道:「有一種聆聽,是用半隻耳朵去假設已經知道對方所要說的話,這是不耐煩、不專注的聆聽。它藐視弟兄,而且,只等待說話的機會,因而忽視了那個人。」[1] 這種半聆聽與福音書中耶穌堅定的凝視正好相反,祂耐心聆聽患血漏的婦人向祂述說「全部事實」(這也許得花一點時間,並涉及令人尷尬的細節),聆聽那位被鬼附男孩的父親,回應有關孩子被折磨了多久的問題,並且聆聽井旁的婦人怎樣發現祂的真正身分(可五33,九21-23;約四4-39)。

靜下心來也使嘴巴靜下來(這不是自然而然的──許多時侯,腦子裏空空的,嘴巴還是會動)。當受導者講完了,我就在靜默中等待。我也許不會插嘴,事實上,我不能夠,因為我的心思太靜了,令我必須想想該說些甚麼──但卻不一定有話可說。這跟幾年前的我有別,那時當另一個人在說話時,我就盤算著要說甚麼,或者我會妄下判斷,諸如:「你爸爸說那些話時,你一定很生氣。」停頓一段長時間能製造空間,讓我放下慣常要去解救、遞面紙、教導和講道、介紹好書、以幽默來紓緩氣氛,又或者講個故事的傾向。在我與受導者的神聖空間裏,這些意念都一一被禁止。

這種仔細的聆聽曾被比擬為在受導者身上實踐靈閱。我們慢慢地、專注地「解讀」受導者,正如我們讀聖經一般。我們解讀受導者:聆聽音調和字的節奏,留心對方的感受,留意停頓的時間,身體語言以及面部表情。我們「默想」他們:思考弦外之音,回想前幾次他們所說過的話(我還特地查看我所寫的筆記)。我們不單在結束時大聲地為他們「禱告」,也在整個導引過程中經歷神的臨在。我們「默觀」他們:在一次導引與另一次導引之間把他們交託給神,留意神也許有甚麼關於他們的事情要對我們說,求問神對往後的導引有甚麼指引,並且在有需要時做筆記。將屬靈導引比作靈閱,聽來是否太牽強?薇依(Simone Weil)如此說:「最高程度的專注,與禱告等量齊觀。」[2]


警覺、開放和希望


專注的聆聽訓練你成為「觀察者」。我正在學習發掘受導者所遺漏的:在他們曾經失敗的地方,他們如何表現得異常成熟;當他們充滿絕望時,他們是如何表現出驚人的盼望;他們在兩年前表示想做的事,上星期就做到了(我查了一下我的筆記,然後給他們看)。他們驚訝地看著我說:「我有說過那些話嗎?」我回答:「你現在已經做到了!」

導師自己也經歷到親近神的意識提高,來自神的邀約,以及臨到別人和自己的安慰與不安。部分原因,就是每一次與受導者交談都會有驚歎,以致對神更為開放。
The growth in consciousness of closeness to God, of God's invitations, and of discomfort and comfort in self and in others is something directors also experience. Part of why this happens is that we open ourselves to what God might do because every session with a directee is a surprise.

談到白琦﹝Jeannette Bakke﹞以「醒覺的增長」去形容受導者在屬靈導引上所得的益處,而導師在這方面也長進了。導師自己也經歷到親近神的意識提高,來自神的邀請,以及臨到別人和自己的安慰與不安。[3] 部份原因,就是每一次與受導者交談都會有驚嘆,以致對神更為開放。受導者常常會被神帶領,去做我們屬靈導師絕不會建議的事情,但結果證明他們做對了。剛開始一節導引時,我或許會感到疲乏,但受導者的專注神馳也會讓我醒覺起來,不再需要我本以為管用的咖啡。

我也曾眼看受導者作了我認為是錯誤的決定,但作為他們的導師,我得幫助他們有尊嚴地捱過那些錯誤的決定(有時候會持續幾年)。在我最不為意時,我見證了他們逆轉的驚訝時刻。這就好比「與喜樂的人要同樂,與哀哭的人要同哭」(羅十二15)。這教會了我一件事,正如瓊斯(Alan Jones)所說:「敢於去想像在我們和神的世界有哪些瘋狂、令人興奮的新機遇……認清真實存在的又是甚麼。」他解釋導引是包含「重尋驚訝和恢復我們已枯萎的想像力。」[4]

現在我看見自己以往在人生中所錯失的,這一點增強了我盼望的能力,取代了我畢生憤世嫉俗的傾向。雖然我對現今的教會感到失望,但卻在好些邀約我加入他們旅程的受導者身上找到了盼望。

這個動力產生了與神同工的意念,雖然我自認是一個小人物。在我和受導者一同聆聽聖靈時,我對反覆出現、卻不是來自我的思想(那些非我慣常有的思想模式)保持警醒。在生命中,有甚麼比與耶穌這樣長時間互動來得有趣呢?


謙虛


當屬靈導師就要放棄當「明星」。我只不過是一個觀看聖靈工作的輔助者。即使我沒發表自己的灼見,我的受導者也會認識和愛神。

其實,屬靈導引也塑造了在日常生活中操練安靜的另一種方式──若沒有人問,就不給予意見。有一次,我想停下來,跟受導者談神學,她認為作為妻子的(唯一)角色就是順服,所以堅持要做某些事情。我多麼希望告訴她婚姻中彼此順服的觀念!可是,我卻受到提醒把這意念放在一旁,轉而問她:「在這處境中,愛像甚麼?」當她往越深的層面回答那個問題時,我們不同的意見已不再重要。取而代之,她把焦點放在用愛心說誠實話,以及做些真正對她丈夫和她本人好的事情上。起初我為此而感到震驚,但現在陪伴他人在平凡生活中一起走似乎是普通的,我無評述自己怎樣看下次總統競選或是他們對主再來的預測。

這種聆聽他人的日常操練迫使我們離開自我中心的世界。艾倫(Diogenes Allen)寫道:「只有當人脫離自視過高、自我關注和許多互相競逐、阻止我們關注他人的欲望,才可得著一點自由,實踐專注。」[5] 如果你慣於滔滔不絕地講論自己,一天中有那麼長的一段時間不去講論自己,是多麼吸引。

我被迫謙卑,因為我的受導者沒有一位(直到最近)曾經聽過我講道、看過我所寫的書,或者瀏覽過我的網站。身為一個經常上講台的講員,這種「自我隱藏」於我是最好不過;它迫使我去關注他人。我總是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倚靠受導者給我滿足和安全感。」[6]

當我們身為屬靈導師的跟著受導者走進他們絮絮叨叨的思緒中,也不得不謙卑下來(我的受導者幾乎全都是外向、滔滔不絕的)。當他們停下來問:「我說到哪裏了?」我的工作就是為10分鐘前開始的一段話提供一個主題句子。我曾為了他們繞圈、離題而生氣,但現在我已學會去辨別背後的原因。雖然我沒有刻意去做,但這種情況的確令我變得更有耐性。現在,當收容所中無家可歸的人向我講述不可思議的故事時,我可以站在那兒細聽,而非記掛著我到那裏所要完成的任務。


尊重他人


導引他人也訓練我不去潛進神與每一個人之間所存在的神聖空間。[7] 我把它視為屬於神與他人之間的空間,我絕不可擠進去。這是尊重別人的屬靈界限,不擅自揣測神在他們生命中所定的心意、他們該用甚麼屬靈訓練,或者他們生命旅程的下一些步驟是甚麼。聖靈知道這些東西,並在有需要時向他們顯明。當我要提出建議時,我會小心地道明那些不過是建議罷,神或許會給他們更好的主意。

我的孩子已經成年了,作為他們的母親,這種不去侵犯他人的神聖空間的艱苦訓練,對我的日常生活大有助益。最近我女兒的朋友問我:「為甚麼你不告訴你的孩子他們該結婚了,也是時候為你添孫子?」我反駁說那會侵犯神與我每一個孩子的神聖空間。不進入他們的神聖空間意即與他們一同走過困境,但不施援手和插手。我觀看、聆聽和去愛,但不去提出想法和幫助,除非我很清楚那是從神而來而不是出於己意。正如在作屬靈導引般,有時候我會發問,但之後我最迫切的任務是真正聆聽這些已經成年的孩子。現在他們已然是我的朋友了。


接納陌生人


作屬靈導師也令我要面對社群中另一個層面的挑戰:接納陌生人(也稱為款待)。在我的生命中,我需要接納的陌生人就是任何一個我不想理會的人──飛機艙內坐在我旁邊的人,或者是我健談的鄰居。很遺憾,陌生人越是奇特,越難接納,但是,屬靈導引的工作在這方面訓練了我。

例如,當我向我的主管彙報,我認為某個新受導者作出傲慢的行為時,他說:「她似乎是試著脫下外衣,令雙方輕鬆一點。其間,她製造了好些騷動,嘗試令你盡力明白她是多麼可人,以獲取你的鍾愛。」因此,下一次見面時我就有了準備,把她看成是「虛張聲勢背後一個受了傷、正在試驗階段的追尋者……[一個]自覺不配神去愛的人。」[8]我可否放下厭煩去擁抱這個陌生人?至今已事隔幾年,我很高興我做到了。
你可以想象以上的學習如何應用於生活中。大部分美國人都想盡辦法去讓你留下深刻印象,要接受並擁抱自吹自擂的同事實在很難。我可否伴他們一起走過這段尷尬的時期,愛他們並耐心關注他們?我看見耶穌就是這樣對待那個年輕富有的官,慢慢地,我也可以做到。這份愛間接地在我裏面發展起來,慢慢把我塑造成連天使也曾質疑我能否做到的、那種有安全感且受教的人。


作者簡介:                                          
莊臣(Jan Johnson)是位作者、講者,也是位屬靈導師。她著有15本書,包括When the Soul ListensSavoring God’s Word,以及與魏樂德(Dallas Willard)合著的Renovation of the Heart in Daily Practice。網址:www.janjohnson.org
 


[1] Dietrich Bonhoeffer, Life Together. New York: Harper & Row, 1954, 98.中譯本:潘霍華著,鄧肇明譯:《團契生活》(新譯修訂本)(香港:基督教文藝出版社,1999)
[2] Simone Weil: An Anthogoloy, Sian Miles, ed. New York: Weidenfeld & Nicolson, 1986, 212, (From Gravity and Grace, Emma Craufurd, trans., New York: G. P. Putnam's Sons, 1952).
[3] Jeannette Bakke, Holy Invitations. Grand Rapids, Michigan: Baker Book House, 2000, 263-265.中譯本:白琦著,吳麗恆譯:《會晤神聖──屬靈導引指南》(香港:天道書樓,2005)
[4] Alan Jones, Exploring Spiritual Direction: An Essay on Christian Friendship. San Francisco: Harper & Row, 1982, 86-87.
[5] Diogenes Allen, Spiritual Theology.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Cowley Books, 1997, 102.[斜體字為後加標示]
[6] William A. Barry and William J. Connolly, The Practice of Spiritual Direction. San Francisco: HarperSanFrancisco, 1986,129.中譯本:閒道人譯:《靈修輔導》(台灣:光啟文化事業,1992)
[7] 潘霍華在《團契生活》中論到「基督徒怎樣只透過耶穌基督與別人接觸」時,也間接提出這個概念。Detrich Bonhoeffer, Life Together. New York: Harper & Row, 1954, 21
[8] Margaret Guenther, Holy Listening.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Cowley Publications, 1992,62.中譯本:瑪嘉烈.古恩雅著,邱瑞珍譯:《聆聽我心:靈修指導的藝術》(香港:道風山基督教叢林,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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